最早我住杏园，父亲拎行李，我扛一麻袋书，报名时忘了袋口没有系绳，书洒了一地，学姐问我带这么多书做什么，我只说要读。不想赶上世界杯，电视信号过了亥时，一片蓝光，男生宿舍连番暴动，热水瓶呼啸下楼，有人扛自行车到了顶上，往宿舍管理科的门前砸，第二天，自习室成了世界杯的放映厅，一夜欢腾，初通人事的男女经常结对亲吻，为外星人加油，我喜欢的巴乔与巴蒂，已是个局外人。世界杯过后，杏园的男生全数搬到桃源，靠近北山路，形似沃罗涅什。“在世界灰色的深渊中遨游，像一只年轻的海豚”，曼杰斯塔姆说。
桃源附近是体育学院，边上一座小山，几间平房如鬼屋，一时的传说都把这里当作情人坡。小山东边如削的一面，不数年，竟成了攀岩的去处。也不知情人坡上的司芬克斯有没有逮住那些上山的男女，让他们猜猜“一个黑孩不开口，一开口要掉舌头”。四年犹可从略，搬到骆家塘赁屋，人世的各种营生都是不得已，如此情亦非，一个黑孩不开口不成谜语，这天成了生活。
迁到章宅，进报社，修罗场上练把式，房间六七张榻榻米大小，一半堆书，一半堆人。近有双龙大桥，极落寞时倚栏杆，不知道跳不跳得下去。这样又是一年，较诸前面的一年，这一年如火如荼，老君炉里淬了不知几遍，所幸没有淬成烟火散了。再移居，则寄宿在常平路上，与欧良做木工，吧台、书架，多能鄙事，可保无虞。出门则是五一路菜场，终日与人饮酒，也作诗，常常到三更，高歌还家，打坐睡去。情爱无所保留，到头来只是方便杀。从章宅迁项宅，项宅迁朱村，朱村迁新青年公馆，三迁亦未成事，潦倒的时候，喝酒自然成了清醒剂，一日复一日，一日日有瘾。人来时节，呼儿将出换美酒，人去则狼藉，大梦亦有尽头。
如此，与小君又卜一室，这回坐南朝北，门前的玉兰树开尽了，杜鹃接着开。往旧市场里淘东西，锅碗瓢盆，桌椅板凳，初初像个家，耗去许多钱，以后的年月大抵不用劳师动众，一开口要掉舌头了。如此，我经常悄立在阳台上听雨，雨点落在篷上，落在窗前，“生活已使我疲惫不堪，我对它一无所求，但却热爱我贫瘠的土地，因为除了它再没看到别的”，曼杰斯塔姆说的也已经足够了。
